犬?狼

  那一年，我四岁，他一个月。爸爸妈妈外出打工把我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里，而他的妈妈由于得了病而永远的离开了他。那个时候，孤独的、小小的我抱着同样小小的、落寞的他，常常凝望着爸爸妈妈离开的方向，眼睛里是浓的无法晕开的忧伤。一人和一狗，两颗心那样无助而彷徨。
  后来，草儿绿了几次，桃花谢了几度，父母不在身旁的忧伤被小河里解冻的水洗涤了几次，又被三月的暖阳晒干。他长大了，威风凛凛，器宇轩昂，我也长高了，小小的丫头，背上了书包，走在了去学校的小路上。
  他很漂亮，一身银灰色的毛皮，像我的头发那样光滑水亮，和我见过的任何一只狗的毛皮颜色都不一样。一双明亮的眼睛，湿漉漉的，清澈的如深秋的溪水。他身材高大，丰壮健朗，比任何一只狗都要威武霸气，但是他又那么脾气温和，见到村里的人就友好的摇起尾巴，眼睛里有墨玉般柔和的光芒。
  他一直陪着我，陪我度过最孤单的时光。他总是跟着小小的我，穿过油菜花飘香的田野，走过年久失修的独木桥，路过废弃无人居住的小屋，走过一片荒芜阴森的墓地，一起去霞光里闪现金灿灿光芒的学校，去那个有孩子，有老师，有知识，有欢笑，有未来的地方。虽然他从未踏进过校园，可是他却从未离开。我每次上课，都能看到安静的坐在操场上的他，操场上没有塑胶跑道，没有横七竖八的足球球门，没有乒乓球台，只有一大片，郁郁葱葱的野草，中间开着不知名的小花，他就坐在花丛中，蝴蝶围绕着他飞舞，风吹起他长长的毛发，他看着我，我也看着他，眼光轻轻的，时光静静的，一起等放学铃声敲响。
  那时候的我孤独，自卑，执拗而没有朋友。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。我们一起上学，一起放学，一起在田野里疯跑。每次我受了委屈，被人欺负，他总会静静坐在我旁边，用舌头舔干我脸上的泪水，我把头埋进他厚厚的毛皮里，小心翼翼的抱着他。他不仅是我的朋友，更是小小的，懵懂无知的我的全世界。他给了我最安心的陪伴，最忠诚的守护，把我没有爸爸妈妈作陪的童年，同样画的色彩斑斓，颜色鲜艳。
  每当天气晴好的时候，我就和奶奶一起去放牛，他就跟在牛的身后。我们走过开满草籽花的小路，走过芦苇初生的荷塘，走出树影斑驳的深山，走进野草疯长的山岗。往往走着走着，我一回头，他就不见了。我大声的呼唤着他，山林间回荡着我的声音，可是他并没有来。山一座又一座，林一片又一片，溪一条又一条，他停在了哪里？是不是找不到我也很着急？是山雀的歌声太婉转，他没有听到我的呼唤？是野花开的无比绚烂，他没有看到我已经走远？还是风，没有带去我对他的思念，抑或山，阻隔了我们相见？……当我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扑在山坡上，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时，他却如变魔术一般出现，嘴里叼着一只褐色的野兔，像我讨好的摇着尾巴。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只狗会捉兔子，会抓鱼，甚至，会抓老鼠，后来，我终于知道了，原来，他一直和别的狗不同，从一出生就开始。可是知道真相的我，再也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……
  那一天我在家里看《人与自然》，看到了狼群。对，和他的毛皮颜色一模一样，漫步的骄傲姿势也无二致，连奔跑追逐兔子的勇猛模样也那样相同。可是那不是他，他的耳朵是友好的耷拉着的，他的尾巴是温和的上翘的，电视里的狼耳朵竖立，尾巴下垂紧贴身体，目光凶狠锐利，怎么会是他呢？他那么温和……
  但是我终于相信了那个传说--他的妈妈曾经在怀孕前失踪了一个月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，只知道她向着山林走去……后来她回来了，却生了重病，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。他和我一起长大，他是--狼与狗的后代。
  我曾经听过他对月嚎叫的声音，知道他尽管温和却一直勇敢而聪明。不然冬夜里那么多狗被药死，带走，进而所有的鸡甚至牛都被偷走，但是我年迈的爷爷奶奶家里的鸡却安然无恙，那是因为，一直都有他啊！别人家里养了那么多只猫，老鼠却依然泛滥成灾，而我们家里只养了他却鼠绝人静……他用最接近狗的样子，陪伴了我整个童年，又用最像狼的英勇，守护了我们一家人，让老安心，让我开心。可我却最终失去了他，他和我的童年一起，不再归来。
  可我怎么能忘记，那离别的最后的泪滴。是啊，我看过他的眼泪。那时我上了初中，住校，离家远，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。那时他已经老了，牙齿脱落，睡眼朦胧。于是，爷爷奶奶打算将他卖掉。（这是所有的农村的狗都逃不掉的命运--一旦老了，就会被主人卖掉）当我风尘仆仆的赶回家里时，恰好看到他被装在狭小的铁笼子里，动弹不得，放在三轮车上，而司机正在发动启动机。我疯了一样跑过去，只看到他被拉着绝尘而去时从眼睛里坠落的泪滴……我不知道那滴泪水代表着什么，我想我也许此生都不会懂得。
  也许我此生都不会忘记，也许我再也不能想起。那只狗，不，也许狼犬更适合他。他永远陪在那个孤单，执拗的女孩身边，在油菜花开的季节里，陪她翻山越岭，许她一世安宁。

  刘勤勤（罗山县）
  郑州大学基础医学院临床医学系2015级

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，在我心底里藏了好多年，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，如今借着这个机会，请让我把它讲给你听，希望能在你心底，投下一颗有关回忆和爱的种子，希望它能开出思念的花，让你的回忆，以及回忆里的人，永远鲜艳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