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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坡上的野猪草
野猪草是我童年的所有回忆······
五岁那年，别的伙伴陆续背上书包上学时，我已经是能骑在牛背上放牛，能打猪草的孩子了。在这片山坡上，与身边十几只猪崽为伴。山上的野猪草，这儿一丛，那儿一簇。那绿也就绝对绿的惹眼，想要不发现都难。乍一看像莴苣，直挺挺的，没有莴苣那么粗，草叶很有层次，向外伸展着，炫耀着它那旺盛的生命力。 一个人骑在牛背上，徘徊于山坡之间，日子惬意而又无聊。终于 受不了来来往往的伙伴的诱惑和勾引，我背着爸爸妈妈，趁着不放牛的雨天，跟他们溜到学校，听那绝妙无伦的书声，觉得没什么音乐比这更能振奋人心了。原来，这也会上瘾，我去学校的次数就多了起来，哪怕只有几分钟，去去就好。 春风不仅吹绿了原野，吹走了流光，也吹远了我的梦。我的梦想便在这片山坡上开始疯长。从野猪草到猪崽，再到学校，甚至更远······ 不知道是不是求学欲望太强烈，才使我斗胆提出要读书的要求。妈妈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，继而转为惆怅，说：“你今年也六岁（虚岁）了，是该上学了······等把这窝小猪卖了，有钱，妈就送你去上学。”那一年春天，我打猪草更加积极，附近的猪草都来不及长，我就只好翻过小山丘，到邻村去割。想想那时的自己可真勇敢！那几个月，我的脚印爬满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小山坡！ 在我努力喂食和妈妈的精心照料下，小猪崽长得贼快，皮肤油光雪亮，耷拉着耳朵。最终卖了个好价钱！那时已是五月份，离新学期开学，还有几个月，妈妈开始教我算术。每天她出门之前，就会出三十道20以内的加减法给我做。初涉知识的世界，我满心欢喜，认认真真地完成作业后，我会迫不及待地拿着妈妈亲手缝制的本子给她改，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学生。幸福像春花一般在我的心底盛开！山坡上的野猪草感受着我的快乐！ 我已期待上学很久了，终于给我盼来了!仍清晰地记得那天晴朗暖和，温润的风拂乱了妈妈的发型，僵硬了我的表情。她出尔反尔，说卖猪的钱已经拿去还债，供不起我上学。我哭了，哭得稀里哗啦。妈妈安慰我说:“如果你愿意，妈在家教你。等过年了你爸爸拿钱回来，明年就送你去上学。你最乖了！”是的，我最乖了。尽管有千万般不舍，也没有法子。我想爸爸了！那一天，我躺在山坡上，睡着了，身披着晚霞。妈妈拭干了我眼角的泪痕，把我抱回家，久违的怀抱，依旧温暖。颠簸的羊肠小路，有乡间独特的泥土芬芳，夹杂着一丝咸味。 那天我在山坡上放牛，坐在草地上，百无聊赖地用树枝画画。哥哥神秘地跑过来，把牛绳紧紧地系在杯口粗的树干上，一套又一套。他拉着我的手，让我跟他一起去上学。我环顾四周，只有阳光透过缝隙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有点儿不放心，抚摸着牛肚子说：“牛啊，我今天去学校，你别跑，在这吃草，我会很快回来的。” 哥哥上课时，把我藏在桌子底下，十几分钟下来，我蜷缩在里面，手脚酥麻，伸展时不小心弄出了声响，就被老师发现了。我害怕极了，听说老师最凶了，动不动就打人。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轻轻地拍拍我的头，问我在这里干嘛，我还是哭了，呢喃着“我要读书”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听清楚的。哥哥以为我受了欺负，也跟着“哇”的一声哭了。那一幕，在我的心里刻成了永恒！ 再后来，他把我介绍给了另外一个老师，如果我没有记错，他姓陈。陈老师带我回家，同妈妈商议让我读书的事。他只要求一学期一担稻谷，可家里还是没法拿出来，妈妈很是犹豫。但因我跟哥哥执意坚持，妈妈就只好同意了。 我没有桌子，从家里面搬了个稍高的椅子，加一块板铺在地上，就可以坐着上课了。我没有课本，就与老师共用。老师就站在我的旁边讲课，我听得特别认真，生怕遗漏了一丁点 儿，辜负了那一担粮食。我每天都会拿着镰刀和篮子去上课，放在椅子下面藏着，放学之后就到处转悠着打猪草，帮妈妈分担点力所能及的活。 那之后，我们吃红薯的时候比以往多得明显 ，偶尔也会吃不饱，我就会到山坡采野果子。春天有野苞，猪婆籽。野苞是由内而外的红，甘甜的汁水；猪婆籽却只有淡淡的甜味，涩涩的，但也是风味独特。我最喜欢的是夏天成熟的山楂叶和山楂苞，白白嫩嫩的，刮掉表面一层皮，咬一口，满嘴都是沁人的香，在舌尖挑逗，久久不会散去。我只会在周末去放牛，我看着山坡上的野猪草变盛，变黄。 后来，为了给我跟哥哥交学费，牛也卖了，便不见了我坐在牛背上读书的身影。猪草胜似去年好，只是无人采割了。猪草疯长成了一片绿，我怀疑冬天它没有枯萎，要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快，到处都有它的影子呢？我也只是偶尔有空时，远远地望着，望见的是一段记忆，回不去的是那段时光。正如妈妈的年轻容貌，再也回不去了！ 岁月蹑足如猫步，无声悄然走过。如今我已是一名高二的学生，辛勤浇灌了十一年的种子，眼看着就要发芽，哥哥也已考上了理想的大学。却天有不测风云，乐极生悲，哥哥在假期骑车栽进了水渠，他和他同学都摔成重伤。面对着高额的医药费和赔偿金，看着爸爸妈妈以惊人的速度衰老，还有包扎着纱布的哥哥躺在病床上，我木然······ 这件事太突然，我没有丝毫防备。感觉自己就是只可怜的鱼儿，被海浪重重地甩到岸上，太阳残酷地炙烤我裸露的躯体，我连哭泣都没了眼泪。 我毫无目的地只身来到这里，这个拥有我整个童年的地方。山坡上的野猪草已经枯黄了，凌落的的草叶被剥蚀得面目全非。立时，一种“繁华落尽”的悲凉掠过心头，山野又开始凄清，空旷了，贫瘠得让我悲伤。梦想的种子还没来得及长大，就随同这野猪草片片衰败了。人生路上，磕磕绊绊，几经周折，几变沧桑，可最终还是归于原点。我坐在草地上，静默地端详这片荒原和我头顶上的这片天空，我的泪水汇成一条哀怨的河流。 风吹得草叶飒飒作响，天空只有一群大雁兀自南飞······剥离的草叶的种子，被金黄色的风抛起，吹散，当风停息时又散落了一地！我甚至能听到它们微弱的呻吟的声音。呻吟？我顿觉眼前一亮，意外的惊奇使我不能自制。我诧异在这散落了一地的种子里，为什么竟没有发现这萌动的不屈的生命呢？也许，这根本不是呻吟，而是宣战。是的，是宣战！草叶虽然凋零了，可是这散落一地的希望却向秋风召示了生命的更迭与延续。 时值清秋，寂寥无人，太阳被秋风冷冷拍下，隐匿了微笑，回到山的那头。我想我不必去追逐它的脚步，短暂的黑暗过后，明早太阳照样升起！生活还要继续，只不过是重头再来。命运之所以让我的生活如此多的缝隙，是为了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！因为泥沙俱下并不完美的生活，正是宝贵生命的原材料啊！ 2013年9月17日于老屋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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