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聪哥

楼主#
更多 发布于:2014-03-29 17:04

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聪哥



     夕阳下,一个拉长的身影正慢慢地挪动着,金黄色的余晖给那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,渐渐那人挪得近了些,只见他精神利落的短发根根耸立,古铜色脸庞上两只不大的眼睛微眯着,小麦色的皮肤已被晒的有些黝黑。








    站在路边的我惊叫一声:“聪哥,你回来啦?”飞快地跑向他。被我叫作“聪哥”的青年停在路边,宽大的手掌习惯性的一手撑着腰,一手按在他已经放了十多年的右腿上,嘴角微咧地看着我,语气一贯的轻松愉悦:“农忙了,我回来帮爸妈收庄稼,妹子,咱都好久没见了,想聪哥了吧?哈哈,走,到我家陪我喝点!”“当然想你了,哈哈,谁怕谁啊!走喽!”我开心地拉着聪哥的胳膊,叽叽喳喳的说着这几年的变化。聪哥迈动了右腿,脚尖向外落下,右手随即按在右腿膝盖处,左腿也往前走了一步,一米八的身高因为需要扶着膝盖走路,竟显得只有我一样高。



   看着聪哥熟练又别扭地往前走着,我的心莫名地又酸了,忙跟上他的脚步。



    聪哥是我的小时玩伴,我们两家住处离得不远,两家的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耍。聪哥本名周聪,家中长子,有一小其两岁的弟弟,名周勇。聪哥小时候尤其聪明,性格开朗敢于冒险,极其爱护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弟弟,连带着我们跟他弟弟相仿年纪的孩子也受到了保护,没什么人来欺负我们,大哥哥似的聪哥很快成了我们那一片的孩子王。



    五六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,孩子们整天精力充沛的闹腾腾,上蹿下跳,抓鸡撵狗,仿佛知道以后人生的艰辛似的,要把最喜欢的游戏都玩个遍。长手长脚的聪哥很会爬树,两个小朋友才能合抱的桑树他爬起来毫不费力,光着脚丫,两手抓着桑树皮,两腿往树上一夹,几乎是分分钟的事,比猴子还灵巧的聪哥已经笑傲在桑树顶了。



    这一手爬树的技术让我们十分羡慕,可是我们都没有聪哥那样敏捷的身手。小时候农村的孩子几乎没有零食的概念,看着桑树上那一串串一颗颗鲜亮饱满的桑葚,我们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,痴痴的盯着那些红的耀眼的果子,红红的果子笑嘻嘻地向馋猫一样的我们招手。我们顾不上孩子气的自尊,低声下气地乞求聪哥给我们摘一点。聪哥答应的很爽快,看着玛瑙似的桑葚雨从天而降,密密麻麻地打在我们的头发上,衣服上,孩子们都沸腾了,一边尖叫着,一边急急地捡起桑葚,顾不上在衣服上擦擦,直接塞进小嘴里,感受那浓浓的清甜蔓延在唇齿,孩子们欢快极了,红扑扑的脸上只看见弯月般的眼睛缝。



    那个春末夏初的桑葚,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成了我们记忆里最香最甜的桑葚。



    自从发现了那棵高耸入云的大桑树,每个炎热的午后,我们都要溜去好好饱餐一顿。趁着大人午休了,我们睁开假寐的大眼睛,轻手轻脚地关上家门,撒开脚丫就往村边的大桑树方向不要命的奔,仿佛后面有夜叉追似的。聪哥早已在桑树上摘桑葚了,他那跟屁虫弟弟吃了太多桑葚,嘴唇似涂了厚厚的口红,偏那口红又被水晕开沾染在巴掌大的小脸上,活脱脱一个小丑扮相,笑煞了大家。



    那天的午后如往常一样炎热,村子里静悄悄的犹如初晨平静的湖面。聪哥像个将军似的领着我们往这几日常去的大桑树那跑去。到了桑树下,桑树墨绿色的枝叶随着清风摆动,像一波一波的绸缎,阳光透过拥挤的桑树叶在地上印出亮闪闪的圆圈。



    聪哥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桑树上,熟练地摘着那些香甜的桑葚,然后扔给我们。孩子们忙着低头捡果子。桑树下一派热闹非凡的场景。不一会儿,馋猫一样的我们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,看着同伴嘴角和小手被桑葚汁染的殷红红一片,都笑的乐不可支。



    “哥哥,那边有知了在叫,你给我捉了它好不好啊?”周勇听着知了声声地叫着,心里猫爪似的想要那只知了,看见哥哥摘完了桑葚,急忙向他哥哥喊道,害怕晚了一步。



    大家都停止了笑闹,齐齐看着周勇手指着的那片桑树叶,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,繁茂的枝叶里知了欢快的叫声在孩子们听来真是一首美妙的歌。聪哥毫不犹豫地向知了藏身的那片桑树叶里挪动着,孩子手臂般粗细的树枝在聪哥脚下轻轻颤抖着,聪哥扶着头顶的小树枝慢慢站了起来,脚下的树枝随着聪哥的挪动颤抖的更加厉害,大家屏住了呼吸,心悬在嗓子眼,谁都不敢发出声音,林子里只听见那只蝉在声嘶力竭地唱着。感受到脚下树枝的颤抖,聪哥心里也有点害怕,可是看着弟弟宝石似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望,猛压下心头的忐忑,继续往前挪着。近了!近了!已经能清晰地看见知了了,聪哥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捉那只鸣唱正欢的知了,这时,另一只手抓着的桑树枝不堪拉力,突然“哧”的一声崩断了,五米高树上的聪哥像只折断了翅膀的大鸟,直直掉了下来。伴随大家的惊叫,“嘭”的一声,摔在地上,孩子们尖叫着往家的方向跑去。



    后来救护车呼啸而至,担架上的聪哥浑身是血,昏迷不醒。我们在大人们悲痛的哭声里,吓得不知所措。



    半年后听说聪哥从医院回了家。我们迫不及待的跑去看望聪哥,周勇却拿着棍子把我们往外赶,一脸阴郁。从大人的聊天里我们渐渐知道,聪哥的腿摔断了,再不能像我们一样蹦蹦跳跳了。曾经一起吃聪哥的桑葚的我们都哭了,歇斯底里地哭着,小小的人儿心里盈满了悲伤和自责。第二年的夏天,桑葚依旧红艳艳地挂在枝头,可是我们都不再去摘桑葚了。



    当年秋季,我们都背上书包上了小学,久不和我们玩耍的周勇也上了学堂。听说聪哥终于能下地走路了,只是一瘸一拐的,我们心里酸酸的。能走路没多久,聪哥就去了他在外省的外婆家。我们在小学期间,聪哥很少回家,回家也极少出门。我们一帮一起长大的孩很少有人见过他,渐渐地,我们都快要忘了他。



    后来我们都上了初中,听说聪哥小学没毕业就在帮他舅舅养兔子。聪哥回家的次数更少了,能记起他的人也就更少了。



    中考失利的时候,我一个人躲在那棵茂盛如旧的桑树下,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着,忽然身边传来一句低沉的话,“给你糖吃,别哭了。”我诧异地抬起头,赫然看见几年未见的聪哥左手撑着腰,右手递过来几个包装可爱的大白兔。



    几年没见了,聪哥的个头窜了一大截,曾经圆嘟嘟的脸庞变得刚毅硬朗,大大的眼睛友善地看着我,我愣愣接过了聪哥递过来的大白兔,聪哥顺势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,目光专注地打量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桑树,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。



    聪哥只是看着大桑树,久久地不说话,脸上悲痛的神情让我不忍再看。我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聪哥,你没事吧?”聪哥听见我的话,转过头来,嘴角流露的笑意稍稍缓解了我的担心。“傻妹子,聪哥坚强着呢!”说完从口袋里又拿出一颗糖,熟练地剥开糖纸,放进嘴里。“真甜!”聪哥满足地笑了,“当你觉得生活苦涩的时候,吃颗糖吧,不是说苦尽甘来嘛,这样生活还是希望满满的。”聪哥说完,眉眼带笑地看着我。温暖的笑意感染了我,我学着聪哥的样子剥开糖纸,软香的大白兔溜进我的嘴里,浓浓的甜充满了口腔。“好甜!”我学着聪哥的样子发出享受的声音,心里的难过竟奇迹似的去了大半。“哈哈,有什么想不开的啊,既然痛苦是生命的常态,那么还有什么是人承受不了的呢?来给聪哥说说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,聪哥给你开解开解!”



    从聪哥爽朗幽默的话语中,我知道了聪哥这几年的生活。他在帮着舅舅养殖兔子,很用心学技术,现在学的差不多了,打算回家开一个兔子养殖场。还知道聪哥养了一只腿受伤的兔子,给它取名小小聪。聪哥说小小聪很活泼,就算跳动的姿势很滑稽,可是它却是养殖场里跑的最快的兔子,是聪哥最好的朋友。“就连一只小小的兔子都没有放弃,我又有什么理由自卑呢?不过是走路有点不方便,可是我还能走啊,就冲这一点,我比那些再也不能走的人幸运多了!人哪,潜能总是无限的。”聪哥执拗的话语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,被聪哥折服的同时,又觉得深深的羞愧,谁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,总得有承受逆境的勇气和魄力。我那点小失败在聪哥那简直不值一提,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?



    我们很快上了高中,聪哥的养殖场也风风火火的办了起来。每次回家看到聪哥浑身精神气的忙绿模样,听妈妈说着聪哥多么多么能干,我们都替聪哥开心。



    放假期间,我们总是牛皮糖似的粘在聪哥的养殖场里。村边清粼粼的小河边长满碧绿柔软的水草,得闲的下午,半大姑娘小伙子的我们总会手拿镰刀,比赛似的“刷刷”割着水草,完了用绳子一捆,背上就往聪哥家去。



    聪哥养的兔子白白胖胖,乌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,调皮的紧。我们一边喂着小兔子,一边献宝似的大声嚷着谁喂的兔子最漂亮。聪哥像幼时一样看着我们吵吵闹闹,晶亮的大眼睛满是笑意,最后总是说我喂的兔子最漂亮。每到这时,大家都笑着说,是因为聪哥看我年龄小,故意这样哄我。我才不搭理他们,总觉得受了聪哥的肯定是莫大的荣誉。



    寒来暑往,聪哥的养殖场规模越来越大,聪哥也越来越忙碌。随着课程的增多,我们待在聪哥那的时间也越来越少。每到年关将近,聪哥总会在家里摆上一桌,招待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发小。



    酒桌上的我们觥筹交错,笑语不断。不管世事怎么变迁,我们这些发小,都会是永远的发小。



    聪哥喝了些酒,话匣子也打开了。他这些年走南闯北,眼界自然比我们这些书呆子开阔得多,各地的奇闻趣事随手拈来,妙语连珠逗得大家捧腹大笑。朗朗笑声中,我们仿佛回到了幼时无忧无虑的岁月。



    聪哥比我们年长了几岁,等到我们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,通过高考进入离家很远的大学时,聪哥已经在忙着和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见面了。



    第一次见面,聪哥堂堂七尺男儿,却羞红了脸,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具体相貌。看到白白净净的姑娘娴静地说话吃饭,聪哥莫名地想有一个属于他的家。



    从大人那里听说,俩人都很满意。聪哥用了前几年的储蓄买了套房子后,更加努力地挣钱,说是不能因为他的腿脚不便,委屈了人家姑娘。聪哥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蓝莹莹的湖水,大家都笑嘻嘻地打趣他。



    姑娘在大城市里打工,聪哥在家里勤勤恳恳地养着那一只只带给他希望和财富的兔子。姑娘很少回家,两人之间只靠着电话和短信沟通着那几千公里的相思。聪哥已经很满意了,两人定在次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结婚。



    这一切是那么美好,秋天来了,姑娘却像南迁的候鸟,消失了一切踪迹。忧心不已的聪哥匆匆买了去往大城市的火车票,风尘仆仆地在工厂的传达室等了一天,姑娘才慢吞吞出现。



   “对不起,我想我们不合适。你还是回去吧。”姑娘说完这话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秋风吹皱姑娘模糊的背影,聪哥缓缓伸出手,徒握住刺痛心口的话语。路灯下,消瘦的背影愈加孤独。



    后来聪哥从老乡那里听说,姑娘本就嫌弃腿有残疾的聪哥,和聪哥处对象不过是欺骗父母的幌子。最近厂里的一个组长在热切地追求姑娘,姑娘这才不愿意和聪哥再联系了。



    知道真相的聪哥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,连夜逃回了家。面对父母的追问,绝口不提姑娘的欺骗,只说不想委屈了姑娘。那以后,聪哥整个人越来越沉默,有时对着那些曾是他希望的小兔子默默抽烟。



    有一次聪哥醉酒后给我打了电话,从聪哥絮絮叨叨的醉话中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。愤怒不已的我破口大骂,聪哥制止了我,平静的话语通过电话传进我的耳朵,“傻妹子,别这样说。哥不怪她,我的情况我知道,本来以为我努力挣钱,对她好点,就能弥补一点,没想到她还是介意我的腿。呵呵,只要她过得好就行。我想开了,可能属于我的缘分还没到,我慢慢等着吧。”



    深冬的风疯狂地咆哮,在寂静的夜晚如受伤的野兽,痛苦呜咽着。夜色中的聪哥久久沉默着,仿佛一尊会呼吸的雕塑。
 
 
     第二年春天,聪哥将养殖场盘了出去,新买的房子也租了出去,背上行囊,一个人去了遥远的西藏。
    聪哥偶尔会给我寄些明信片,不同的地方,不同的风景,唯一不变的是内容:我在路上。勿念。  
    抽屉里的明信片不断增多,有的字迹已经泛黄,模糊的字迹像在讲述一个个古老而沧桑的故事。




 



 
 
 
沙发#
发布于:2014-04-03 15:24
故事好像还没有讲完。。。
板凳#
发布于:2014-06-02 21:00
写的真好。我在路上 勿念
my love
游客